宴昔弦

药师大人我们成亲吧

写在故事之前,简单介绍一下南天竹这种植物。

主治湿热黄疸、急性胃肠炎、眼结合膜炎、咳嗽、喘气、百日咳等等。

其毒性为全株有毒,中毒症状为兴奋,脉搏先快后慢、且不规则、血压下降、肌肉痉挛、呼吸麻痹、昏迷等。


正文


若是在本草界提起南天竹的名讳,听者不是退避三舍就是满腹怨言。虽然他已经销声匿迹了几百年,可大魔头形象如同家训一般世世代代流传下来。抢铁树的果,挖银杉的根;投毒下药,杀人放火。只有你想不到的,没有他做不到的。桩桩件件,可谓是罄竹难书。本草界有首童谣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:“南山南,百草叹。欲问何事?天竹诞,鲜血染。莫问何事,天竹返,快躲藏。”

好在祸害了本草界近百年后,他就凭空消失了。有人说他是遭天谴死了,也有人说

他堕入魔道变成邪祟了。总之是没有好下场的。可是人们不知道的是南天竹居然成了药灵,还是药师华灼的药灵。不过也难怪,曾经的大魔头怎么会改邪归正,还被素有“邪不遇”之称的华灼给看上了呢?


“你到底看上我哪一点了?”当年华灼找上我的时候,我也是这么问的。“哪一点都看上了。”他笑眯眯地凑到我面前,看着我的眼睛回答道。“你不值得渡我。”我缓缓说道。

“你怎么能如此妄自菲薄?”他急忙抓住我的手,说道,“世人皆说你无恶不作,杀了养母,烧了南山南,是个大魔头,可是我知道其中的缘由。”他忽然变得认真而严肃起来。

那天是农历八月十五,祈月林中,无名石上,他的一番话使我平生第一次落泪,也因此我成为了他唯一的药灵。从此以后我们结伴而行,一起除邪祟,护本草界一方安宁。

说起华灼,他的名声和我恰好完全相反,据说华佗是他的祖先,虽然炼药本事也了得,但他是以除祟闻名天下。据说至今没有他制伏不了的邪祟,在本草界的千千万万的生灵都受过他的恩惠。但他行踪飘忽不定,今日在北沙域除祟,明日就在南弭崖炼药,没有人见他的真面目。他总是戴着千变万化的面具,关于这点世人也有两个传说,一是做好事不愿留名;二是怕邪祟认出而逃跑。

一个是天上众星捧月般的神仙,一个是地下人人喊打的祸害,居然签订了药灵契约。若是世人知道了我消失的真正原因,岂不要捶胸顿足以头抢地尔?


若是没有华灼的出现,估计我早已成邪祟了,说不定还是死于他手下呢。




在本草界,若是本草作恶多端,害人性命,也会堕落为邪祟,而我明知这其中的利害,却至今不曾后悔。


我出生在南山南这个偏远的小药庄。从小就是孤儿,而且相貌奇特,因为我有一双蓝色的眼睛,无论是村民还是本草都说这是不祥之兆。每次我想和其他孩子一起玩的时候,他们都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,然后用泥巴石子边砸我边跑走。


“大道如青天,我独不得出。”我看腻了永恒不变的日,阴晴圆缺的月。我想、我想……


就在我万念俱灰的时候,一个叫紫藤的寡妇收养了我。


“好孩子,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?”我抬头一看,是紫藤,一个衣着朴素的女人。我能探知到她已经有一千两百岁了,可是她保养得极好,完全看不出岁月的痕迹。


见我不说话,她就自顾自地拉起我的手,说:“跟我回家好不好?”她笑得慈眉善目,我顿时哽咽了,点点头就被她带走了。

可谁想竟是出泥潭又进了地狱!

她将我囚禁在山洞里,美其名曰害怕别人伤害我。即使我已经无处可逃,她还是时常透过窗户监视我,以至于我寝食难安。在她心情不好的时候就会拿藤条抽我,抽完以后又心疼地为我上药疗伤;在她心情舒畅的时候会送滋补佳品给我服用,还为我梳头,为我做衣裳。


虽然我是个孤儿,但是我知道母爱不是这样的,我受够了她的喜怒无常,我要逃。

我思来想去,计上心头。紫藤的眼睛并不好,光弱的时候会看不清细小的东西,所以只有给我梳头的时候门才是打开的,但是她的灵力强大,所以根本不用担心我会趁此机会逃跑。

有一次她来给我梳头,我掏出妆奁里的发绳,笑着说:“阿娘,这个好漂亮,今天我要用它可以吗?”紫藤看了一眼发绳,又直勾勾地盯着我说:“好呀!

她一直都有梳头发时用牙齿咬住发绳的习惯,可是今天她只是把它放在桌上,我望着镜子里肤若凝脂的女人,不由地一惊,起身就欲跑。

“我的孩子,你怎么这么不听话呢!”紫藤拽住我的头发另一手眼看就要掐向我的脖子,我赶紧从柜子里拿出剪刀剪掉头发,于是她一个趔趄朝后一晃,电光火石间我冲向大门。


“想的美!”她大掌一挥,一阵强风刮起把我向后拉去。与此同时,洞里尘土飞扬,包括我剪短的发丝。几根头发随风飘舞与她的嘴唇轻轻摩擦而过,而她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我身上,丝毫没有注意到这点。


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。“你收养我到底有何居心!”我一边用手指抓住崎岖不平的地面,一边质问她。“傻孩子,你难道没有想过为什么我能永驻青春吗?”她大笑不止,“我本来想再多养你一些时日,如今看来我要提前品尝你的灵力了。”她露出饿狼般饥饿的神情,手掌慢慢合拢,我随即被她控制住。

“投毒在发绳上,你也太蠢了哈哈哈哈。”她舔了舔嘴唇,“不过我喜欢。”说着正欲运功吸食灵力,忽然瞳孔放大,然后直直地倒了下去。

“你真是白活了这么多年。”我蹲下来查看她的鼻息,确认过她已经中毒后,我用剪刀一遍又一遍地刺在她身上所有的致命处。等我精疲力尽的时候,月亮已经爬上树梢。


三年零五天,我终于踏出了这个阴暗潮湿的山洞。晚风习习,送入鼻腔的是腥臭的血味,我摸了摸腰间从紫藤身上拿的小刀,想道:还是要先找个水源清洗一下才好。

于是便一路下山去,忽然身后传来呼喊声:“救命啊!杀人啦!”我回头一看,一颗黄宝石挂在他胸前,在黑夜里闪烁着刺眼的光芒,原来是以前拿石头砸我的那个兰花啊,还是喜欢戴着象征高贵的破玩意儿。

“是你!南天竹!”他拿着火把凑近我的脸,“你果然是个灾星、祸害!你居然杀人了!”我微笑着缓缓走向他:“我杀的是行恶之徒。”“你才是行恶之徒!和邪祟一样残暴!”他欲用灵力攻击我。

“是吗?”我继续走向他。“你你你别过来!”他转身就要跑,“救命啊!!南天竹要杀我!”

我本只想给他点教训,可听到他这话,忍不住动了杀心,一怒之下将他一刀毙命。

这时远处传来数百人奔走呼喊的声音,我想起曾经那些村民鄙夷、嘲笑、厌恶的眼神,大笑起来:“那我就当祸害好了!”于是拾起地上还未熄灭的火把,扔在了草丛里,片刻间就已燃烧了大片的山林。


望着噩梦般的南山南火光滔天,如同饿鬼般的火舌肆意地舔噬着一草一木,报仇的快感袭遍我全身。



从此以后,我的罪名就传遍了整个本草界。

关于我的故事也衍生出了很多版本。比如从小就偷盗抢劫,喜欢抓年轻貌美的姑娘供自己享受,一不高兴就毁药庄杀百草,身上的毒药能控制别人的意识,恩将仇报杀了待自己如亲骨肉的养母等等。

杀人放火确实是我干的,但是其他的莫须有的罪名我表示很无辜,不过也无所谓了,多一桩少一件也不能洗清我的污浊。


自从那以后,我便时常咳血,灵力不再纯净,手臂上生出了奇怪的符文,诸神的诅咒已经降临。我,快要堕入邪祟道了。我很快就要变成那些以草木和血肉为食的东西了。


不过还有一线生机。虽然本草没有自杀的能力,但是在变成邪祟的一刹那,如果能付出承受四万八千劫无休无止的剥皮抽筋之痛的代价,是可以杀死自己的。我看着越来越多如小虫般的符文,平静地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。

八月十五。我坐在自己布下的诛邪阵中,大汗淋漓,强忍筋骨断裂血液沸腾的痛楚,计算着入邪的时间。

“啊———”一声惨叫惊落树上的花朵。我感到一阵天旋地转,凭借着最后一念意识提起刀用力刺向自己的胸口。



我是死了吗?还是已经变为邪祟了?我睁开眼睛,看到阳光从树叶的间隙里落下来,在地面绣上一片片月牙状的花。一位身穿白衣的男子正抓着我的手臂仔细地看着。

“放开!”我急忙大叫,抽出手臂一看,发现符文只剩下两道了。


“你已经没事了。”白衣男子坐在一块石头上,眼睛里似乎含着泪,但是却咧开嘴笑得很是欠揍。


“你是谁?是你救了我?”我问道。


“就你这情况除了我这位闻名天下的药师——华灼,还有谁能救你?”他微微扬起头满是骄傲的神色。


看到他这纨绔子弟的做派,我原本因为不知如何对待救命恩人而慌乱无措的心情散去了三分。


“你为什么要救我?”我疑惑不解地问道。


“我是药师,救死扶伤是我的责任。”他不假思索地回答。

“可是我杀了很多生灵。”

“你的灵性很高。”

“灵性高的本草又不止我一个。你到底看上我哪一点了?”


……


华灼说的话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忘记。他说:“你虽然犯下了重罪,但他们也不是良善之辈。风吹古木,月照平沙,来日方长。剩下的孽我陪着你一起慢慢赎,可好?”


明明我已经习惯独来独往与万物为敌,他们欺我辱我笑我,我都不曾哭泣。可是听到华灼的话我竟然平生第一次落泪。

他又说:“你的眼睛像九百年前的宴澜湖,那是我一生中见过最美的湖,它远看就像一颗蓝色的琥珀。这么美的景象只有两个人见过。”


我问还有一个人是谁?

他看着我的眼睛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苦涩,随即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模样,说:“你啊!”


“我看胡言乱语才是你的强项吧!”我瞪了他一眼。之前的酝酿的感动瞬间一扫而光。

从那以后我就成了他的药灵。本草界却无人知晓。我跟华灼说,我不在意别人的看法,只要我能永远跟着你就好。

我们一起除祟了一百年。后来他死了。

魂飞魄散。

华灼的死震惊了整个本草界。众生灵皆悲叹不已,为何拯救苍生的邪不遇会早逝?


我清楚地记得,那天华灼起得很晚,他醒来以后把我叫到床边,轻轻地说:“我又梦到你了。一个是现在的你,一个是一千年前的你。”

我听得莫名其妙,故作愠怒道:“你是不是睡傻了?一千年前我还没有出生呢。”

他又露出那年在祈月林时苦涩的神情,说道:“阿竹,你知道什么是魂飞魄散吗?”

我愣了一下,回答道:“连最低阶的草木都知道啊?不就是什么都没有了吗?”

“不对。魂飞魄散并不是什么也没有了,而是将自身化为世间的一草一木。春花秋月,夏蝉冬雪,目之所及皆是。这或许是最永恒的的陪伴与守护。”

说罢,他挪过身来,贴得我很近很近,似乎要干什么,可是过了半晌也没有下一步的举动。我却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,脸上烫烫的,心跳也咚咚跳的厉害。


华灼见我慌乱的样子,轻笑道:“我渴了,你快去给我烧壶水来。”

我心里嘀咕着:以前我想烧水还不让我烧,今天怎么这么奇怪。不过有个借口能够脱身平复一下心情也是好的。

于是我急忙离开了。当我提着水壶回来的时候,屋子空荡荡的,只有床头有一封信和一个项圈。


我拆开信,上面写道:


阿竹,原谅我的不告而别。

我实在不愿让你看到自己消失的样子,你知道我是个爱臭美的人。

有些话我应该亲口对你说的,可是却不知如何开口,就只好写在信上了。


你以前总是问我为什么选择你,为什么对你那么好,我说了千万个理由你也不相信。现在我告诉你实话,因为我曾经有位故人也有一双蓝色的眼睛,长得跟你很像,看到你我就想起他。救你,只是为了平心中的遗憾而已。


如今我落得魂飞魄散的下场,是因为我原本就是个没有灵力的普通人,为了重振华氏昔日的辉煌,强行逆天改命,我能活这么久已经是上苍念在我救人除祟的份上了。

我走以后,你可以继续除祟,也可以做任何你自己喜欢的事。我相信你一个人也能活得很好。

这个项圈上有你身份的印记,我做的不好,你看得上就戴上,不喜欢就扔了吧。

我猜你个爱哭鬼现在是不是已经泣不成声了?平时不见你对我有多好其实心里喜欢得不得了吧?真是个口是心非的家伙。


想我的时候就抬头看看月亮,吹吹山风,听听潮声吧。


最后,给我好好活着!
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华灼



我擦掉眼泪,把信收好,拿起项圈自言自语道:“只有我不嫌弃你的手艺了。”

后来,哪里有别人降伏不了的邪祟,哪里就有我的身影。为了躲避世人的视线,我总是昼伏夜出,就这样过了五百年。



一日,我阴差阳错来到了本草界与神界的结界处,这里由有一株万年柏树镇守。她远远地看见我就问道:“你是他?”


“什么?”我疑惑不解。“蓝色的眼睛本草界只有一人拥有,我们又见面了。”

“我从来没有见过您。”我坚定地说道。

灵柏仔细打量了我,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,笑道:“想来是我老眼昏花,看错了。”

“那您说的仅此一双蓝色的眼睛是什么意思?”

“咳咳。”灵柏撇过头不看我了。

我的心底有个声音告诉我其中一定有什么我必须知道的秘密。

“求您快把您知道的跟我讲讲!”我急忙跪了下来,朝她重重磕了三个响头。

灵柏见状长叹一声,说道:“好吧,那就让我当这个恶人吧。”

于是灵柏缓缓讲起了千年之前的陈年往事。


原来,华灼并不是他所谓的普通人,而是生来就拥有强大的灵力。年少的他在除祟之处结识了一位也是以除祟为己任的少年。

两人配合默契,每次都能顺利除祟。虽然彼此皆是男,但渐渐地产生了情愫,最后相恋了。


正当两人深陷情网的时候,罗幽山出现了一群百年难得一遇的强大邪祟。华灼有些心高气傲起来,扬言要去降伏它们。那位少年劝他不要冒险,还是让那些前辈去比较好。可是华灼那听得进去,无奈之下,那位少年只好跟随他一起前往罗幽山。

悲剧就这样发生了。


为了救华灼,那位少年活活地被邪祟啃食而亡,最后尸骨无存。

悲痛欲绝的华灼经过千方百计终于得知相爱之人的来世为一株草木。


从此便一路除祟一路寻找,自然也来到了灵柏这里,医好了她的心疾,也吐露了来此处的原因。

讲到这里,灵柏停了下来,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,说道:“我见过那位少年,和你有一模一样的眼睛。”

听了这话,我顿时瘫软在地。

“请您继续讲!”我哀求道。


“有神明经过此处,谈论起邪不遇的事。他们说华灼本命不该绝,他是为了救一个即将入邪的本草而亡的。”

我终于知道,那年祈月林中,是华灼硬生生替我承受了诸神之怒,用万年的阳寿和药灵契约换我一生无虞。他本该当场毙命的,但他向天神苦苦哀求再借他百年寿命,而交换的条件就是魂飞魄散永不能轮回。


此时我已经瘫软在地上,“华灼、华灼……”我一遍又一遍念着他的名字,泪水浸湿了我的衣襟。

半晌过后,我强打着精神询问道:“可有什么方法寻回他的魂魄?”


灵柏悲切地说道:“他的魂魄已经碎裂成数亿片,在本草界任何一处小到一粒微尘都可能存在。要想集齐是不可能的。”

我喃喃道:“只要是零星半点也好!”


“邪不遇曾经救我一命,我也不忍他就此消散。既如此,我送你一样东西。”说着她的的手心化出一尊香炉,“这是锁魂炉,将找到的魂魄碎片放入其中便不会消散。”

随即她又问道:“你戴的这个可是他送你的?”

我低头看了一眼胸前的项圈,点点头。“这上面有邪不遇的一缕残念,若是遇到他的魂魄,这东西会告诉你的。”她指了指项圈上挂着的小人。

叩谢过灵柏之后,我便启程去收集华灼的魂魄,如同千年前华灼去寻找我一样。

晚风吹过,项圈上的叶子沙沙作响,仿佛在轻拂我的心头。华灼,待我寻回你的魂魄,我们就成亲吧。我对着空荡无边的原野轻轻说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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